金山電池鎘害事件梗概

香港金山工業集團是一間資產近百億港元的跨國公司,主要經營電器及電子行業,電池產量居世界前十名之內。超霸電池在香港和大陸都是著名品牌。但2004年,金山集團在廣東惠州、深圳三家生產鎳鎘電池的屬下工廠 發生大批工人鎘中毒、超標事件,轟動香港和中國大陸。超霸廠生產鎳鎘電池的車間經當地衛生局檢測,空氣中鎘、鎳濃度嚴重超標,因此被罰16萬元。

目前,據已公佈的記錄,有10人達到中毒標準,還有400多名員工被診斷為鎘觀察對象(即連續兩次檢測尿鎘值超標,但未達到中毒程度)。「頭暈、乏力、嗅覺障礙、腰背及肢體痛等」這些慢性輕度鎘中毒症狀,也是一般受鎘影響的工人們,尤其是「觀察對象」的普遍症狀。我國《職業性鎘中毒診斷標準》規定對「觀察對象」處理原則是「密切觀察」,並每年覆查一次,而不是像金山集團宣稱的那樣「可以正常生活」。好幾名員工一年後覆查,從觀察對象發展到中毒,這足以說明問題了。鎘是IA級致癌物質,在人體內潛伏期長,且對血液、骨骼及各種器官尤其是腎臟具有毒性作用。由於體鎘超標導致各種病痛,以及人體免疫力降低後更容易患病,許多工人每年要支付不少醫藥費,並要承受巨大的心理壓力。

2003年10月及12月,惠州超霸電池廠兩名粉房員工先後發現自己血鎘超標,同時了解到這是因為工廠缺乏勞動保護、工人在車間裏吸入大量氧化鎘粉塵所致,也了解到鎘的毒性,此事觸發了加工部、裝配部員工紛紛前往廣東省職業病防治院自費體檢,繼而要求廠方安排體檢,以及住院治療。事件先後蔓延到惠州先進電池廠、深圳捷霸電池廠,還有東莞的超霸分廠(但是東莞超霸的事件一直被壓制,工人無法抗爭)。  

那以後,已過去了兩年半。對惠州市政府和香港金山工業集團來說,事情已擺平,告一段落了,但工人的抗爭並未結束。  

鎘事件同時暴露了金山集團在大陸的工廠當時如何違反各種勞動法例,如工人的底薪低於當地最低工資標準、一年到頭大量地超時加班,等等(雖然這兩家工廠在當地已是「條件和待遇較好」的企業),香港的環保組織測量了工廠周圍水和土壤的重金屬含量,發現兩廠直接對外排放未經處理的工業廢水。工人們亦證實了這一點。  

金山董事長許永新曾在2004年8月惠州市政府舉辦的新聞發佈會上表態,對工人今後引發的鎘中毒及傷害負擔所有責任。但是,就在2005年底和今年上半年,當兩名觀察對象覆查後發現達到中毒,超霸廠卻先隱瞞患者的檢查結果,接著又百般阻撓中毒員工申請職業病診斷和工傷認定。金山集團多次宣稱自己積極主動地處理鎘事件,但這僅使它在工人眼裏顯得加倍虛偽。工人們深知:金山集團在2004年間每做一個有限的讓步,都是迫於工人的直接抗爭或媒體、社會輿論的壓力。今天,它已不再讓步。

2003年底至2004年中:從事發到曝光

由於事件涉及多個廠,以及不同部門的員工,且歷時近一年,線索頗為複雜。按卷入事件或參加抗爭的時間順序,主要涉及如下幾部分工人:

超霸廠粉房(加工部)工人;
超霸廠裝配部工人;
先進廠裝配部工人;(先進廠開辦時間較久,又稱「老廠」)
先進廠包裝部工人;
超霸廠全廠員工(包括組合部、包裝部工人)
事情發生後,首先是超霸廠部分粉房員工到省職防院自檢,卻碰了壁。於是她們怠工。工廠被迫安排工人於2003年底及2004年2月抽血檢查,並挑出幾人輪流住院排鎘,以安撫人心;接著,三樓的裝配部有員工前往廣州自檢,至5月份自檢者約達50人,大部分血鎘超標。工廠不予承認,聲稱她們沒有資格體檢。工人由於廠方的壓制,以及憂慮自己的健康,遂紛紛離職。

一些工人頻頻上訪,要求體檢。少數幾個住院工人亦因得不到法定職業病待遇而向政府投訴。工人的行動導致廣東省及當地政府部門介入。超霸廠這才安排裝配部工人於5月24日開始分批做血鎘檢查。但廠方扣壓了體檢結果,裝配部工人獲知後,從6月9日開始罷工。廠方發給工人一張寫有血鎘值的幼長紙條,並非原件。工人要求得到原件不果,繼續罷工。局面失控。18日,副市長許光介入,安排121名血鎘超標者住院。但許多工人發現,檢查單上的血鎘數值遠低於她們自費體檢的數值。

在醫生和政府部門的配合下,工廠利用工人對鎘知識和法律的無知欺騙她們——  

本來,除了鎘,超霸廠尚有法定義務就鎳、噪音等危害項目為員工做體檢。工人已多次要求,唯金山集團置之不理(惠州市衛生局6月2日出具的《衛生評價報告》顯示:超霸廠的作業場所除了鎘濃度嚴重超標之外,還檢測出鎳超標和噪音超標)。衛生局則對此裝聾作啞。

按相關法規,工人本來只需檢查尿鎘。但直至2004年7月,醫院和工廠一直謊稱要先檢查血鎘,超標者才能檢查尿鎘,目的是藉此降低實際的鎘超標人數。

工廠和醫院一直試圖操縱檢查結果;甚至發給工人虛假的檢查結果。超霸和先進廠工人為此一再罷工、上訪投訴、尋求媒體曝光,才迫使廠方和醫院有所收斂。

僅僅因為工廠考慮不周、手法拙劣、破綻百出,而工人們自己通過查閱資料獲得了相關知識,才使得工廠越來越難蒙蔽她們。

惠州先進廠裝配部工人於同一時期(即6月14-18日)發動罷工,要求體檢,迫使市政府介入。130多名工人檢出鎘超標。6月29日,先進廠工人再次發動罷工及堵路,才拿到檢查結果,而血鎘超標者才獲得做尿鎘檢查的權利。

然而市政府的介入只是為企業收拾殘局,出謀劃策,甚至代表廠方跟工人談判,而非為工人討公道。6月間,他們安排超霸鎘超標工人住院,僅一至兩星期後就開出「痊癒」、「好轉」的證明,強迫她們出院。

這又是因為,工廠管理層和醫生在事發的頭半年裏一再安撫──或者說欺騙──工人,對她們說:只需要一兩個星期,就可以排出體內的鎘毒。

但是工人不相信,因為她們發覺自己身上的病痛沒有減輕(醫院也根本沒有給她們做排鎘治療),因為她們查閱了關於鎘知識的材料,還迫使醫生私下透露了「目前尚無有效的驅鎘藥物」。事實上,省職防院醫生曾經試過給工人打排鎘針,但是不成功,還造成副作用。工廠、醫院、政府聯手──甚至叫來警察幫忙──強迫她們出院的做法令她們陷於極端無助的境地。情急之下她們聯絡到香港的媒體。7月3日,香港多家報紙報導了工人「鎘中毒」,以及治療未癒便被強制出院的消息。

當時,金山集團對外申明說:住院是要把工人的體鎘降至正常水平。董事長許永新則告訴記者:那些工人不是被強迫出院,而是體鎘恢復正常出院的。顯然,他們當時還想欺騙公眾,蒙混過關,把這個謊圓下去。

8月份,先進廠尿鎘超標的工人部分送到省職防院,其餘也是象徵性地住了十來天醫院即被趕出。兩廠不少工人就因為出院證明為「好轉」,而失去覆查的權利。

此外,從一開始起,住院員工為了爭取得到法定職業病待遇及申請職業病診斷,而耗費了相當長的時間,和大量精力。

 

曝光之後:2004年下半年

7月6日,金山集團遍登廣告,否認工人的指控,同時威脅接受記者採訪的工人。許永新等一班金山高層人員前往惠州及廣州,安撫住院工人,整肅、撤換國內 管理層,最主要的任務則是出席8月3日惠州市政府召開的新聞發佈會,以應付輿論,平息事態。許永新當場表態「工廠會負責到底」,不會主動提出解除工人的勞 動合同……等等。而在同時,驅趕工人出院的行動仍然繼續。8月11日,央視國際《今日說法》節目播出《誰來保障我們的後半生》,將茲事曝光,令金山集團和 惠州市政府大為緊張。

大陸某些地方和中央級媒體亦先後就兩廠鎘事件做了許多詳細的跟進報導。事件也引起香港民間團體的關注。7月23日,全球化監察、香港職工會聯盟,街坊工友服務處、大學師生監察無良企業行動等30多個香港團體到金山總部抗議。此後,他們利用金山股東會、理工大學開學及校董會等機會多次發起聲援工人的行動。

7月9日開始被強制出院的59名「觀察對象」,大部分不願復工,她們認為自己的身體已受傷害,而工廠並未認真進行「專項整改」,卻要求她們回原來那種 環境上班。「觀察對象」們組織起來跟廠方談判,要求每月支付400元營養補貼,以及提供職業健康監護檔案等,由於超霸廠一般員工的底薪達不到惠州當時的最 低基本工資,她們還要求依法補回最低基本工資。

最後,廠方和政府聯合打造了一個《處理方案》,於8月9日召開「鎘偏高員工答問會」,要求她們在15天內選擇復工或離職。工人不同意該方案,到省政府 上訪,但沒有用。8月下旬,她們到北京上訪,一路被惠州市官員和警察追蹤,最後無功而返。《處理方案》稍作修訂後,於9月3日重新公佈,主要內容是:

按當地最低工資標準,補還工人2年的基本工資及加班工資的差額。
承諾對鎘偏高(兩次尿鎘檢查,超標一次)、觀察對象和診斷為職業病者(即鎘中毒)依勞動法雇用至法定退休年齡;前兩者可申請「一次性補助金」,條件是: 15天內復工(觀察對象每月發放100元營養津貼),或者解除勞動合同(補6個月工資的醫療補助費,及按工齡計算的離職補償金;觀察對象每年復檢),否則 按自動離職處理。
鎘偏高者可領取「一次性補助金」3000元,觀察對象8000元,職業病者「個別處理」──工人說:當時廠方為逼迫工人盡快接受方案,一再申明此為公司臨時發放,隨時可以取消。
方案第八點擅自規定工人「不得擅自越級上訪……9月4日後,仍然屢教不改的,公安機關將依據治安管理處罰條例給予相應處罰」,嚴重侵害了工人的正當權益。

金山集團經常對外宣稱的所謂「廠方提供了高於國家法規要求的補償」,指的就是這3000元或8000元的「一次性補助金」。真正吸引工人選擇離廠的, 是金額為六個月工資的醫療補助費。為了盡快地平息事件,金山集團當時的確付出了一些代價,但這些仍然遠不足以抵償受害者及其子女的營養費、醫藥費,這還不 算工人早先自己看病的花費,和自檢費用。在央視國際節目中,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副教授黎建飛教授曾就如何補償超標員工提出了很有價值的意見:「企業要讓員 工加入工傷保險,或者業要對員工進行一次性賠償,一次性賠償的標准應该使員工恢復到没有受到傷害之前。」這是完全合理的,而金山集團極有限的賠償顯然差得 太遠。

工人擔心將來離職就得不到任何補償,擔心工廠通過每年復檢,「讓」工人的尿鎘水平降至正常,從而脫卸掉所有責任。一些工人備受傷害,落得周身病痛,只 想離廠。還有許多工人則是在廠方的一再推搪或催逼下簽了解除勞動關係合同的。出於這種種原因和考慮,大部分工人先後選擇了離職。

8月間,當先進廠裝配部的員工住院回來,開始了同廠方、政府官員的徒勞的談判。五樓包裝部的工人就在這時發動了集體罷工。她們堵廠門,阻止工廠出貨, 終於爭取到體檢的權利。許多人驗出鎘超標。9月間她們再次堵廠門,但未能爭取到住院治療的權利。當欺詐已經無用,剩下的就是逼著員工簽解除合同。帶頭堵廠 門的四名被廠方認為「最刁蠻的員工」之一,名叫李雲霞的女工,她的第二次體檢結果被廠裏扣著,雖然檢查出鎘超標,向基金會遞交了申請書,卻至今領不到一次 性補助金。打電話,信訪,統統沒用。

事情並未結束。8月份,超霸廠全體裝配部和粉房的人檢查尿鎘(粉房工人最先要求並得到體檢,但僅少數幾人得以住院治療。後來,粉房工人加入裝配部6月 份的罷工,並得以在8月間複檢)。廠方仍然遲遲不把體檢結果發給工人。9月8日至10日,這些工人要求拿結果,其他車間部門的工人則要求體檢,於是發起全 廠性的大罷工。工人們輪流值班,守住廠房、倉庫及廠門,不讓生產和出貨。

工廠這才公佈體檢結果,有140名員工鎘超標。政府的駐廠工作小組則被迫發出一份《關于超霸、先進電池廠員工職業性鎘作業健康檢查的工作方案》,同意 所有從事和曾經從事接觸氧化鎘作業的人員參加體檢。而為了報復她們,工作小組炮製出一套侮辱性的「檢查程序」:受檢人員必須在工作人員的監督下洗浴、更 衣,和留取尿樣,以「嚴防污染」。起初,這些進行監督的「工作人員」甚至連醫護人員都不是。

 

深圳捷霸與東莞超霸

11月間,金山集團的另一間子公司──深圳捷霸電池有限公司──爆出工人鎘超標的消息(也是由工人自己聯絡香港傳媒)。有了前車之鑒,該廠提早做了各 種準備,並於8月中旬安排體檢,10月份才把結果告訴工人:共有80名員工尿鎘超標。10月19日,深圳疾控中心對這80名員工進行復檢,結果只有18名 超標。其中一名中毒住院。12月底,其餘62名員工爭取到再次復檢,有11人仍超標。2005年1月18日,中國青年報發表《求個準確的職業危害診斷結 果,真難!》,報道捷霸事件中的疑點。

到了第二年覆查,又有2名員工達到中毒,入住廣東省職防院。其他的鎘超標員工,廠方拒絕讓他們住院治療,僅發給一些藥品。一些工人吃了兩天藥,就開始口爛,起泡,失眠,心跳加快,只得停止用藥。

在同一時期,據惠州工人說,超霸在東莞的分廠也發生了同樣的事。8月份,100多名有鎘接觸史的工人參加體檢,10月26日,工廠開會聲稱體檢結果不準,當天重檢。重檢結果就無人超標了。事情就此結束。
訴訟與抗爭

離職後,超霸和先進兩廠的部分「鎘偏高」員工計65人,從2004年10月份開始聯繫周立太律師,於12月底提起訴訟,向廠方索償(每人索償二十五 萬)。2005年3月及5月兩次在惠州開庭(第二次開庭時,羅仲榮、莊紹梁前往惠州,會見市長柳錦州和副市長許光──《以香港之長補惠州之短 推動惠州發展實現惠港雙贏》,中經網,2005年5月31日)。8月16日工人收到判決書。之後,又有兩廠244名員工聘請梁智律師打官司。不幸的是,兩 批員工的官司都敗訴了。 2005年4月底,深圳捷霸廠的工人也聘請周立太打官司,並於10月間開庭。深圳法院發給他們的判決書,主要內容跟惠州超霸廠工人的判決書一模一樣,一字不差。原來深圳法院直接拿了惠州法院的判決書卷宗來,依樣畫葫蘆……

工人一再敗訴令金山集團和超霸廠越來越強硬和囂張。他們拒不理睬工人(群體或個人)的任何要求;在每年一次的覆查中仍堅持採用2004年9月訂下的侮 辱性程序。2005年12月,前來惠州覆查的工人由於無法忍受該程序,在廠外發起示威,又到市政府上訪。但是工廠、醫院、市政府部門只是互相推諉,不肯和 員工就此進行多方談判和協商。

現在,她們要找一份較好的工作已非常困難,在惠州當地更是難上加難。多數工人越來越深陷於困境。她們的孩子往往體質偏弱,有的小孩前年自檢時已查出鎘超標。但超霸廠和金山集團一再拒絕工人們提出的為小孩體檢的要求。 金山集團在2005年8月宣佈成立基金為工人提供一次性補助。但是究竟有多少工人受惠呢?金山集團在2006年4月時說是16個。但是,鎘毒事件發生已經 超過兩年,有400個觀察對象和10個中毒(未計及香港員工),而竟然只有16人受惠,比率還不到4%,這未免太少了吧?同時,不無巧合的是,大多數已經 離職的工人都收不到有關基金成立及申請手續的通知。受害工人都相信,金山電池實際上已經把他們排除在基金之外了。或許金山電池會說,這些工人已經在兩年前 拿過3000-8000元人民幣的「一次性補助」了。但是這樣的「一次性補助」根本不足以補償工人所蒙受的巨大的經濟上和精神上的損失。

2006年7月11日,樂施會總幹事莊陳友不滿金山集團控告民間團體,也不滿其有關侮辱性體檢的處理手法,宣佈辭去金山集團工業安全基金會撥款委員會委員的職務。

事件已經引起國際工運的關注。到目前為止,國際自由勞聯(ICFTU)、國際五金工人聯合會(IMF)、比利時總工會、波蘭團結工會、國際工會網絡(UNI)等工會組織先後聲援超霸工人和三個被告的本地團體。 結語 大陸工人總體而言是相當順從,而很少抗爭的。超霸、先進及捷霸廠的許多員工和基層管理者甚至「以廠為家」,兢兢業業奉獻了許多年,沒人能夠想到會落到 這個下場。並且,往往越是辛勤工作,受害就越深。她們走到今天這一步,陷入絕望和憤怒,完全是金山集團及其屬下工廠罔顧安全生產和工人的生命健康,而又一 再欺騙、愚弄、打壓的結果。金山集團宣稱:「集團一向視員工為最寶貴的資產」。在工人們聽來,這句話現在是多麼冷酷。

這次超霸、先進廠工人代表趁金山集團召開董事會期間前來抗議,是本年度工人代表第三次到港。她們很明白,金山集團高層對待工人只有推托、欺騙和打壓。她們只是寄希望於輿論和社會力量,能為她們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