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漫畫摘自《京華時報》
【死亡名錄】那些隨風而逝的年輕靈魂,只留下這冰冷的統計數字
- 5月14日,龍華廠區男工梁某從宿舍樓7樓墜地身亡,21歲。
- 5月11日,龍華廠區女工祝晨明從9樓出租屋跳樓身亡,24歲。
- 5月6日,龍華廠區男工盧新從陽臺縱身跳下身亡,24歲。
- 4月7日,觀瀾樟閣村,富士康男員工身亡,22歲。
- 4月7日,觀瀾廠區外宿舍,寧姓女員工墜樓身亡,18歲。
- 4月6日,觀瀾C8棟宿舍女工饒淑琴墜樓,仍在醫院治療,18歲。
- 3月29日,龍華廠區,一男性員工從宿舍樓上墜下,當場死亡,23歲。
- 3月17日,富士康龍華園區,新進女員工田玉從3樓宿舍跳下,跌落在一樓受傷。
- 1月23日,富士康19歲員工馬向前死亡。警方調查,馬向前系“生前高墜死亡”。
【最大的內地出口企業】帝國主義被我們請進了家門
富士康在臺灣被稱為鴻海集團,1988年投資祖國大陸,是專業生產6C產品及半導體設備的高新科技集團(全球第一大代工廠商)。在中國大陸、臺灣以及美洲、歐洲和日本等地擁有數十家子公司,在國內華南、華東、華北等地創建了八大主力科技工業園區。自1991年至今集團年均營業收入保持超過50%的複合增長率,是全球最大的電腦連接器和電腦准系統生產商,連續9年入選美國《商業週刊》發佈的全球資訊技術公司100大排行榜(2005、2006年排名第二),連續四年穩居中國內地企業出口200強第一名。2005年(第371位)、2006年(第206位)、2007年(第154位)、2008年(第132位)、2009年(第109位)迅速躋身《財富》全球500強。多年來集團傑出的營運成績和紮根大陸、深耕科技的投資策略,深為國家與地方領導肯定:胡錦濤、江澤民、吳邦國、溫家寶、李瑞環、李長春、吳儀等國家領導人多次蒞臨集團視察,給集團“紮根中國,運籌全球”以巨力支援。
只是顯得另類的是,以富士康這樣的企業規模、企業名氣、企業實力,員工的收入居然還只能無限接近最低收入線。當然,這與富士康"代加工大王"的企業定位有關,富士康為國際很多知名電子品牌生產產品,但它從來沒有自己的品牌,產品出廠後,被貼上惠普、蘋果等著名品牌後,高價賣出,而富士康沒有自己的品牌價值,它所能做的只是榨取自己工廠工人的剩餘價值。這就像建築工地的包工頭,雖然是他們帶著廣大的建築農民工蓋起了高樓大廈,但這些永遠不屬於他們,包工頭們所能攫取的也只是這些最底層勞動力的剩餘價值。著名經濟學家郎咸平對此評論說,資本的這種行徑與100年前列寧所說的帝國主義並無二致,於是郎咸平給了公眾這樣一個字眼:新帝國主義在中國。只不過不同的是,這次的“帝國主義”不是人家打上門來的,而是我們自己請進來的。
【資本下的亡靈】誰是真正的殺人兇手
作為資本家,他只是人格化的資本。他的靈魂就是資本的靈魂。而資本只有一種生活本能,這就是增殖自身,獲取剩餘價值,用自己的不變部分即生產資料吮吸盡可能多的剩餘勞動。資本是死勞動,它象吸血鬼一樣,只有吮吸活勞動才有生命,吮吸的活勞動越多,它的生命就越旺盛。——馬克思
一個員工跳樓,可能是個體的原因,如果連續有員工跳樓,那麼顯然富士康有問題。前員工馬麗群,有一個特別身份,她是今年1月富士康跳樓員工馬向前的姐姐。馬麗群介紹:"我們的基層員工很辛苦,每天就像機器一樣做來做去,可以說被訓練成了一台機器。另一方面,基層幹部不尊重我們員工的自尊心。有的時間,說不好就罵,有時候罵你都很正常。"這從一個側面證明了富士康基層員工的生存境況。據稱,富士康十分重視成本控制。2008年,深圳市把最低工資標準從750元增長到900元,這就讓富士康感到受不了。為此,特地把手機生產基地轉移到河北廊坊等地區。
一邊,收入低;另一邊,壓力大。夾擠之下,員工心理不出現問題才怪。中華全國總工會集體合同部部長張建國日前接受採訪時表示,我國居民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連降22年,其間下降了近20個百分點。而與此形成了鮮明對比的,是資本報酬占GDP的比重上升了20個百分點。張建國說,因收入分配和保險福利問題引發的勞動糾紛,已經成為影響社會和諧穩定的重要因素。富士康出現的"九連跳",從根本上講,是資本對勞動者的剝削問題。從這意義上說,富士康更需要的是對資本的節制,而不是心理干預。
然而,資本絕不會告訴你,它的本性只有兩個字——“吃人”。
【“九連跳”】真正的兇手隱形
“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會走上自己不想走的路。深圳,你是我的天堂嗎?”
這篇由深圳富士康菁幹班員工馬紅娟寫的QQ日記,發表於今年5月5日。就在一天后,她的好友、一同從湘潭大學畢業進入富士康工作的盧新跳樓身亡。而在此之前,另一名富士康的湘大籍校友劉志軍也以墜樓的方式離開人世。
在他們前後,富士康半年內已有悲劇的 “九連跳”。
5月14日晚上10點50分左右,21歲的梁超從富士康龍華園區北大門不到500米的福華宿舍7樓墜落身亡。有目擊者稱,梁超胸口有四處刀口,一度被懷疑是他殺。
警方調查之後確認,梁超身上的刀痕是用自己鑰匙圈上的小刀自殘所致,確定系自殺身亡。
而距梁超墜落身亡不足15個小時,富士康西門附近的東源閣社區,一名26歲的湖南常德陳姓男子跳樓身亡,一度被盛傳富士康“第十跳”,但遭富士康方面否認。
從今年1月開始,富士康陸續發生9起跳樓案件。
5月6日淩晨,湘潭大學微電子專業畢業生、富士康員工盧新踏上了死亡之路,這已經是富士康2010“跳樓門”的第七跳了。讓人驚駭的是,在此之前的第六跳的主角劉志軍,竟然也是湘潭大學畢業生。
他們的人生履歷和背景亦有著驚人的相似:
他們都來自於農村。劉志軍是新化琅塘鎮人,而盧新是湘潭縣薑佘鎮人。
父母都是農民,他們考入湘潭大學,是整個家族的榮耀。
盧在學校做家教,給家裏買洗衣機;而劉也靠勤工儉學,自己解決學費問題。
兩人均在去年獲選進入富士康這個IT王國工作。
他們試圖以一己之力,通過在富士康的努力工作,改變自己和家族的命運。
但是最終沒有成功,反而墜入不歸之路。
【面對九連跳】資本兇猛,心理調節能自救嗎?
去年8月,馬紅娟、盧新、曾紅領、王建四名同學一同進入了富士康集團菁幹班,也就是幹部儲備班工作。
15日晚,以家鄉記者的名義,記者同時向馬紅娟和王建的QQ提出好友申請。王建選擇了拒絕。
“給他一點時間,他心裏非常不好受。”馬紅娟說。
“我再也不喜歡看高處,也不敢再聽他曾經唱過的歌。我也害怕,我也恐懼。”馬說,給她一點時間,她會對記者講點什麼。
頻發的自殺事件,並未阻止更多青年的湧入。14日到16日,在富士康南小門的招聘報名點,每天都排了近百人。
所幸有員工選擇了積極的“自救”。5月15日晚上,在距富士康南大門附近的小廣場上,來自富士康的蔣勝哲正帶著20多名員工跳舞。
然而,當你還沒有認清自己的在資本增殖過程中所扮演的角色時,心理調節能自救嗎?
【員工日記】深圳,你不是我的天堂
不想一開口就抱怨,可是現在的狀態真的不是我想要的。
我曾說過,喜歡深圳的OPEN,在這裏,我感覺很自由,沒有人在乎你是誰,沒有人在乎你幹了什麼。可是,深圳也是一座辛苦的城市,到這裏來每一個人也許都帶著深深的迷惘,深深的懷疑,淡淡的希望。
在公司,總能看到挺著大肚子的孕婦還一如既往地上班,和大家一起擠樓道,一起擠飯堂。我不止一次替她們憂慮過,真怕她們被人擠倒,又怕保安的掃描器將她們的寶寶掃成畸形兒。
真害怕自己以後的生活也會那麼辛苦。
在深圳,我看不到我想要的生活,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會向生活屈服,走上自己不想走的路,心中卻留下永久的傷痛,永久的遺憾。
深圳,你是我生活的天堂嗎?
優秀大學生,走出農門的幸運兒,家族的驕傲,家庭的靠山;底層打工者,城市追夢人,失敗的奮鬥者,流水線上的工人,精神問題者、自殺者……
為逝者盧新寫一篇訃聞,這些面具都是你麼?
【關於家庭】總有一天能過上好日子嗎
5月14日下午,湘潭縣薑佘鎮大池村。村裏78歲的杜娭毑聽不懂普通話,可她聽懂了“盧新”兩個字,抹著眼淚,領著記者往盧新家裏趕。
盧新原名叫盧星,弟弟叫盧亮,取意于“星星月亮”。 “盼星星盼月亮盼著兩個兒子過得好,沒想到到頭來盼到了這樣一個結果。”盧新的父親扛著鋤頭回來了,聽到妻子的話,突然用拳頭捶著胸口: “是我們拖累了他啊,讓他沒機會實現他的夢想。”
為了給家裏減輕負擔,盧新用大學期間做家教攢的錢買了洗衣機和二手電視機。後來又放棄了考研,選擇工作賺錢。
據盧新的同學證實,盧新培訓後再被分配到各部門工作,每月底薪2000元。盧新從第一個月1800元的工資中,拿出1500元寄給家裏,自己身上只留了300元錢。其家人統計,盧新在職九個月,一共給家裏寄了13000元。
盧新對他媽媽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總有一天我會讓你們住上大房子,過上好日子。
【關於工作】人已被機器劫持
“一個班8小時,要做的就是站在機器前,檢查電腦主機箱盒有無瑕疵,一兩秒鐘看一個,不斷簡單機械地重複。”
在外界看來,作為儲備幹部的“菁幹班”大學畢業生,一進廠就是“工程師、線長”的幹部,是令人羡慕的,但一名富士康基層管理者家屬小美透露,所謂“儲備幹部”,不過是個高雅點的稱呼,碰上生產線缺人,與普通作業員沒什麼區別。從2001年到2008年,富士康集團招聘的儲備幹部多達6000多名,他們不可避免地遭受“同等待遇”:怕出錯,怕上級。
只不過,普通員工所承受的只是身體勞累,而盧新他們所承受的更多是心理和精神上的壓力,這更具有無形的“殺傷力”。
盧新被調入富士康龍華園區後,成為製造部的工程師。工程師的一個職責是:控制產品的不良率。一旦產品不良率超過規定,整個部門都要受到牽連處罰。盧新經常為產品的不良率能否合格而提心吊膽。
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員工精神高度緊張,整天戰戰兢兢,生怕出一點差錯。同樣的壓力也體現在盧新校友劉志軍身上,根據劉志軍同事講述,劉志軍生前有夢遊的跡象。舍友看到,他曾在淩晨兩三點夢遊並且在宿舍裏拿著拖把拖地。而劉志軍親屬和朋友曾發帖表示,劉志軍在高中大學都沒有夢遊的跡象。即使劉志軍後來出現夢遊,也可能與其遭遇的工作環境壓力有關。
【關於自殺】你很有才,但資本並不憐惜你
在湘潭大學高玲玲老師的印象中,盧新自強、懂得感恩、笑起來就是眯眯眼,但也有點小自戀,“參加快男前,他借了套衣服,跑來問我帥不帥。”
盧新從小就喜歡唱歌,但由於家裏條件的限制,沒能夠受到專業的培訓。2007年參加湖南衛視的快樂男聲,是他實現音樂夢想的一個方式,可是由於過度的緊張他失敗了,連海選都沒過。但這之後,他參加了在富士康集團的新人才藝表演。
VCR裏,盧新身穿白色禮服,很有颱風,一曲包含深情的歌曲《你的樣子》,讓全場為之歡動。盧新因此獲得新人才藝賽的二等獎。
4月底,富士康“6連跳”事件發生後,盧新的一名主管曾發現他精神狀態很不好,專門找他聊天。盧新當時承諾:“絕對不會那麼傻,去跳樓。”但主管還是給盧新放了兩天假休息。
兩天后,盧新來上班時精神狀態還是不太好。恰好碰上五一,盧新的主管乾脆讓他五一放假,不用加班。
但從5月2日開始,盧新變得情緒異常。平日不愛喝酒的他忽然邀曾紅領一起喝酒。他告訴曾紅領,覺得“工作壓力太大了,睡不好,想回湖南老家。”
5月3日,盧新的異常讓同學們很擔心,他們一起湊錢準備幫盧新購買回家的車票,但車到梅林時。盧新又不同意回家,說去散散心就好了,並提出要到紅樹林玩。沒想到,盧新到紅樹林一下車後,就直奔向一名巡警,說“有人想追殺他,想害他。”將同學嚇了一大跳。
5月4日,曾紅領將盧新的精神異常狀況告訴了他的親屬。弟弟和母親準備5月5日乘車過來看他。
曾紅領又把這一情況彙報給富士康的主管,公司安排他和另一名好友安撫盧新,住在招待所,並聯繫到盧新的家人,儘快前來幫助緩解盧新情緒。
5月5日上午,盧新給母親打電話說沒事,不用過來。但當天晚上10點,盧新開始顯現出前所未有的焦躁,一再念叨著自己“不夠孝順,給父母的錢太少”、“自己活不過當晚”……他開始恐懼整個世界。
晚上11點多,公司將盧新安置到其台籍主管所住的招待所裏。心理諮詢師跟盧新溝通到第二天淩晨1點。
5月6日淩晨4點30分,正在火車上的母親和弟弟大約4小時後便會到達深圳看他。但盧新沒有等到這一刻。在床上幾個小時的輾轉反側後,盧新從朋友的身邊爬起。他說“想看看窗外的風景,透透氣”。 幾秒鐘後,盧新突然把窗戶拉開,跳到陽臺上,再從陽臺上跳下去,沒有一絲猶豫。
【你的樣子】你就是《摩登時代》裏的夏爾洛
5月3日,盧新的QQ空間裏面有過一條簽名:一切都過去了,加油。
我不知道,這是可怕的預言,還是心靈掙扎的軌跡。一切都隨風而逝了。
“孤獨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寵、提著心愛的燈籠不明白的是為何你情願、讓風塵刻畫你的樣子……”
突然有一種流淚的衝動,羅大佑的這首歌,分明為你而作?
可是你,到底是個什麼樣子?
你是那個兩耳不聞門外事,一心唯讀考試書的農村少年郎,你是那個循規蹈矩、溫文爾雅的大學生。你是那個有點小夢想,有點小俏皮,然而又用貧窮的藉口,不敢將它們發揮得淋漓盡致的稚嫩青年。
你有點憔悴、有點迷茫。
你是那條跳出農門的鯉魚,用留戀的眼光回望著你背後的土地。你又是那棵不勝重壓的小樹苗,懵懵懂懂走上社會,就被壓上了千斤重擔。
你懷揣理想,背負著整個家庭的重負,從農村走向城市。然而,城市的殘酷現實,摧枯拉朽,立馬將你碾碎。
其實,你不用著急,可以再瀟灑一些,再從容一些,給自己一點時間,輕裝上陣。
或許,一切都還有轉機的。
卓別林的經典影片《摩登時代》裏面曾經用一組鏡頭,書寫人和機器的衝突。主角夏爾洛是這個時代的悲劇代表人物,他在不斷加快的傳送帶式的作業線上,被弄得精神失常,捲入巨大的機器齒輪中。
機器時代,流水線上的工人就是一顆無法自主的螺絲釘。此次採訪中,記者實地瞭解產業工人的生活,他們在流水線上是怎樣謀生的呢?
【工作時間】像鐘擺一樣雷打不動,在苦熬中消耗青春
3年像鐘擺一樣的生活,人生還在原地踏步,這讓小寶覺得“很沒意思”。
6:50起床,花10-20分鐘洗漱,花10分鐘吃早餐,然後步行到公司,穿上統一的工作服裝;8:00準時上班,中午11:00下班,一個小時的吃飯休息;下午從1:30-5:30上班,再吃飯休息一小時,晚上8:00下班。這是湖南籍工人小寶在富士康的工作時間表。
小寶在大學裏學的是模具專業,他有兩個夢想,一是在深圳打幾年工,攢下一定錢後,自己創業開一家小模具公司;二是通過自己努力,做公司中上層管理者。現在,這兩個夢想看起來都顯得那麼遙遠。他進入富士康已經3年,做的是機台操作,工作重複而單調,惟一的娛樂消遣,就是晚上下班後到樓下的網吧裏泡上幾個小時,看電視劇、打遊戲。
小寶每月能拿到的工資包括:2200元底薪,加上晚上和週末的加班費,最高能拿到3500元左右。但除去400元房租水電、1000元左右吃飯、上網和日常生活花費,以及每月給家裏寄去的1000元,基本所剩不多。
即使工作“輕鬆”如他者,也與距龍華園僅三四公里的商業街的繁華和多姿生活無關。更別提深圳市中心和看海的願望。
更重要的問題是,如果留在富士康,按照富士康的晉級制度,並沒有多少人能熬出來。 “在富士康的幹部層次,一共分為十四級,從師一級到師十四級,新人進來從師一級開始,兩三年調升一級,要調到師四五級這樣的管理職位大概就要十年工夫。”
除了現在的室友,小寶在公司裏沒有朋友。“總有一天,我會辭職的,深圳真的不適合我,在這裏純粹是消耗青春。”小寶望著窗外的天空,眼中滿是迷茫。
【文娛生活】溜冰場、檯球、黑網吧和“毛片”
在富士康龍華園區,匱乏的文化生活,黑網吧充斥居住樓每一個角落、居住區雜亂髒的道路坑窪不平。
在富士康工作的基層員工大多數年齡在18歲至25歲之間,占員工總數的85%以上。
5月15日晚,富士康龍華園區南門,面露憔悴的人流開始從園區湧出。這個籠罩著“全球最大的電子產業製造商、全球代工大王、世界五百強企業之一”多個光環的廠房周圍,生活方式跟內陸的鄉鎮並無區別。所不同的是,僅龍華園區這塊深圳北部不到3平方公里的土地,已聚居30余萬人,而他們大都是內地農村懷夢而來的80、90後。
員工小寶說,在8小時之外並不容易找到放鬆和娛樂的場所。龍華廠區內雖然有銀行、網吧、游泳池、書店、咖啡廳等日常生活設施,可是對42萬名員工的需求來說,顯然是杯水車薪。大部分的員工能消費得起的地方:東門兩個溜冰場,北門的台球場,西門、南門的黑網吧。他們一般隱藏在“餐館”或者其他名目的招牌下,這裏有不少“毛片”,從另一個途徑解決這些青年人的“荷爾蒙”衝動。
從南大門出來過了天橋後一直往南到員工宿舍之間,則是小商販的天堂。價格低廉的衣服、鞋子、視頻深受女員工的喜愛。
距天橋200米處有一個小廣場。這裏出售著富士康生產的各式高檔手機。“這都是我們廠造的啊。”但自己使用的,卻總是四五百塊錢的山寨版。
沿途幾乎沒有書店,惟一可見文化氣息的,是宿舍入口不遠處,停著一個木板推車的書販。裏面充斥著低俗、時尚相混的舊刊物。一名女員工在書堆裏找到一本《邊打工邊創業》的舊書,很是欣喜,可是這裏,有多少人最終能夠成為老闆呢?
【人際關係】丟了門卡在廠裏餓了兩天
她想問寢室的室友怎麼補辦,但所有人都對她愛理不理,更別提說借錢了。
邵陽的小英,17歲就進了富士康工作。她的家,在龍華富士康西小門下坡路的一個縫紉棚內,這是她的母親袁群英開的。
10年前,她和丈夫來到深圳富士康附近做這份小生意,這裏也成了富士康西門湖南老鄉的聚集點。
5月16日恰好是星期日。難得休息一天的小英,偎依在母親身旁,臉上充滿疲憊。從4月3日至今,她已經上了40多天夜班,每天從晚上8點到第二天早上8點,站在流水線上組裝零件,中間只休息了3天,包括一天事假。一個月拿到1600元工資。
除了身體上的勞累,更讓她難以忍受的是工友間的冷漠。就在上個星期六,她因丟了錢包,門卡和錢全部掉了,不能到食堂吃飯。她想問寢室的室友怎麼補辦,但所有人都對她愛理不理,更別提說借錢了。她又不想讓家裏人知道擔心,只好在裏面餓了兩天,一度在寢室裏放肆哭,也沒人管。直到後來家裏人打電話,她才忍不住向父親哭訴。
“在裏面,線長動不動就‘屌你’,一句話裏帶三個‘他媽的’。”小英說,直到現在,她才真正後悔自己讀書不用功。
【資本的奴隸】富士康“九連跳”跳進了同一個“空洞”
14日晚間富士康一名梁姓員工墜樓身亡,這是今年以來富士康科技集團第九名墜樓的員工,共造成7死2傷。現場發現一把帶血的匕首,死者身上有四處刀傷。警方認定系自殺,室友稱同屋一年仍不熟。
在短短的半年時間內,富士康接連發生九起員工跳樓事件,儘管具體原因可能各有不同,但在我看來,“九連跳”事件與職工精神文化權益的缺失有重要關係。
從表面上看,富士康在職工權益待遇上還算是做得比較好的,深圳市總工會的調查也顯示,富士康並不是所謂“血汗工廠”。儘管如此,富士康員工還是接連以跳樓這種極端的方式告別了自己的工作與生活。這說明僅有經濟方面的保障與回報還不足以補償勞動者的付出,忽略勞動者精神生活方面的匱乏會造成甚為嚴重的後果。
可以體會得到,在這些打工者的精神世界裏,充滿了荒蕪與孤獨。很少有人關心他們的內心世界與他們的精神需求,也幾乎沒有人關心他們所承受的壓力,更沒有人疏導他們的煩惱與困惑。於是,園區周圍的黑網吧成了富士康員工最好的休閒場所,只有虛擬的網路帶給他們虛幻的慰藉。但是,一個人不可能只生活在物質或者虛幻裏,富士康悲劇的根源很大程度上正在於,他們忽視了企業職工正當的精神文化權益。
過於繁重的勞動、長時間的加班剝奪了職工追求精神文化需求的機會和權利。雖然富士康的員工每月能拿到兩千多元的工資並享有社保,但實際上如果沒有加班費,每月只能拿到900元左右的當地最低標準工資。為了多拿工資,員工們不得不簽署加班自願書,長時間、無休止地加班。單調的重複勞動與缺少人性化的機械式管理,很容易讓職工特別是以80後、90後為代表的新一代工人心理出現問題。所以,某種意義上來說,富士康“九連跳”是跳進了同一個“空洞”,是工業化大生產時代機械扭曲人性的心靈危機。
可悲的是,這些年輕人生前都曾懷揣夢想成為城裏人,成為新市民,然而,他們以及現在仍在像他們生前一樣成為資本生產機器的人們,似乎仍舊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真正身份。馬克思對這個群體有一個非常恰當的稱呼——無產者!而久已淡忘的《國際歌》重新響起並提醒我們注意自己的身份——“奴隸”!